我把弟子托于谁 -------沉痛悼念霍忠义教授
话说流年,不忍相思。秋娘度于太娘娇。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。
可不是么,岁月如刀,谁曾逍遥?越是老来,越是怕老。特别是听到朋友辞世,禁不住一阵縠觫颤劙。 前几天去杨陵讲课,碰到39年前的学生,就是经常在咱群里发文章的李军怀。军怀是下苦的人,开个三轮车送货物,货多家具,军怀把力吃尽了。可是,军怀心中,猛志固常在,刑天舞干戚。好似猛虎在嗅蔷薇。军怀最喜欢挖抓文字。我们师生相见,就有聊不完的话题。军怀矮矮壮壮的身子,一副非洲黑人的憨相,老成厚道。乍一看,就知道是个可以性命相托的汉子。文如其人,他的文字,真情闪烁,以质朴见长。
我们师生相聚,从来不说家长里短,风花雪月。却有说不完的诗词歌赋,孔孟老庄。有时候,我会问问他的同学,也就是我当年的学生。蒋介石先生有胡子兵,我却有胡子生。我和他老蒋好有一拼,岂不快哉。特别是和自己的胡子生在一起又说起其他胡子生的时候,我就快乐的像个孩子。 我年届退休,无时不刻不想念自己的学生。当年的学生,为了生计,各奔西东。彼此之间,也不常联系。我每次发问,军怀搜肠刮肚,尽量回忆,聊慰我的相思之忱。军怀必竟是我的学生,哪能不帮我怀旧呢?
这一天,军怀却一脸沉重。本来就黑但不失光泽的脸,不但更黑,而且多了一层忧郁。活脱脱向我咨询求助的忧郁症患者。这天,我们既没有谈诗论词,也没有怀念故人,气氛十分沉闷。这是多年聚会,从来没有的事情。还是军怀首先开腔,他突兀问我:“杨老师,霍忠义教授走了,你知道吗?”我说:“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,刘宇昭也是我的学生,他在微信上问过我,钻冰居士*彭晓龙经常推荐他的文章叫我看,但我不熟悉霍忠义这个人他到底是谁?” 军怀说:“杨老师,大家都说你记性好,你咋把霍教授给忘了?那一年的冬天,在天源大厦,咱县政府邀请在外工作的县籍知识分子座谈,你们不是一个桌子吃过饭嘛。”往事如烟,不甚了了。唯有这事,经他提起,忽然间历历在目。
我问:“你没与会,是咋知道的?”军怀说:“我爱写,有人介绍我认识了霍教授。他看了我的作品,认为可以,就在他主编的刊物上发了不少。我也经常去拜访他,获益匪浅。有一次说到你,他告诉我的。” 军怀提起的这次活动,由县政府、县政协共同组织。那天,我与刘宇昭、霍忠义教授同座开会,同桌吃饭。经刘宇昭介绍,我认识了霍教授。他在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任教,好像是大营人。一口标准的岐山乡音,地地道道的岐山汉子。
军怀接着说起霍教授非比寻常的辞世过程。他说得痛苦,我听着痛惜。颜回早殇,孔子大恸:“天丧予!天丧予!”关羽大薨,张飞气炸肝胆。霍教授正当英年,却主动别世,自有不足为外人所道之痛焉。我等同仁,不忍相思,却又相思。才下眉头,又上心头。军怀说,又一个能帮助我的老师,就这样走了。说这话,军怀的黑脸,陡然黑成一锭墨。 霍教授与我相识的那个会,县上几套班子领导,陪同李凤杰老师作创作经验报告。说到岐山文脉深厚之处,李老师说:“当年周文王把3斗菜籽撒在岐山脚下的周原大地,岐山要出这么多的文人呢。”听到这里,霍忠义通过刘宇昭把一张纸条传给我。纸条上大概写着:“为什么不说3斗谷子糜子。糜谷是咱这里的土产粮食。文王时候,咱这没有油菜。休说周原,就是中原,种油菜怕是清朝末年。早期《齐民要术》、宋代《梦溪笔谈》、明代《天工开物》上都没有中原种油菜啊。”
我一看条子,乐了。这个教授,名不虚传,是做学问的料,也是写文章的人。他如此捕捉素材,敏感地像捕食中的眼镜蛇。这人很可能成为余秋雨那样的文化散文、季羡林先生那样的学术散文之大咖。 李凤杰老师提到的“周文王与三斗菜籽”的故事,在我的家乡,人人耳熟能详,个个熟稔于心。岐山人在外,引以自豪,用以自傲,也常常自励。每当别人夸我聪明时,我就说,周文王当年走丰镐之前,在岐山撒了三斗菜籽,我就是其中一颗。当其他地方人炫才逞能时,我就说,我是周文王撒在岐山的一粒菜籽,对方马上没了脾气。有三斗菜籽压仓,岐山人走到那里,都是挺胸抬头,占尽便宜。
大家都往“三斗菜籽”中挤,唯恐自己不入数儿。可是,有谁从历史与逻辑、历史与科学的角度去“考证”这“三斗菜籽”呢? 我素来自认是“三斗菜籽”中的一颗,当时这样回复霍教授:“‘菜籽’谐音‘才子’。糜谷古称‘稷’,与‘祭祀’的‘祭’同音,不吉利。所以,用‘菜籽’,不用‘糜谷’。”我写完,交给刘宇昭,要回传给霍教授时,我又要回来,加了一句:“你是‘三斗菜籽’中的东西一颗菜籽儿。”
我的回复,是急中生智,瞎蒙。或多或少带有糊弄吃瓜人的味道。可是,霍忠义老师看了,拃了拃大拇指,表示深以为然;又摇了摇小拇指,表示不以为然。吃饭的时候,霍教授连敬我3杯“深以为然”酒,表示认同“菜籽”是“才子”谐音;又罚我3杯“不以为然”酒,指自己算不上一颗菜籽(意思是“我够不上才子”)。别人不说我是“三斗菜籽”中的一颗,我就自己说。如今咱说人家霍教授在“三斗菜籽”中,人家却不认同。都是读书人么,差距咱就这么大呢? 我这人,像马克*吐温那样,除了诱惑,什么都可以拒绝。不管他是敬酒还是罚酒,诱惑一到,咕咚咕咚,一饮而尽。心里想:老夫写文章写不过你,谦虚也谦虚不过你。难道喝酒还喝不过你吗?我能做到“挡不住一切诱惑”,你霍教授做得到吗?这不是压你一头了?况且这政府酒、政协酒,咱能喝人家几回?不喝白不喝。
贪杯人都有贪杯的道理。可是,霍教授却说:“酒品即人品。杨老师喝酒豪爽,不耍赖。性情中人,可以信任。”我一听这评价,人来疯劲儿又上了,赶紧附和:“死且不避,卮酒安足辞?”说罢自斟自饮,又飞几大白。霍教授说:“善饮者,有忠有义,青史留名。”他叫霍忠义,这么夸我,是对我的最高评价。我自小一听见别人夸,就不亦乐乎,但总嫌人家夸的不够。这次,我却很满足。对霍教授的尊敬,陡然间上了一个台阶。 从此以后,每当别人欺负我的时候,我就喝酒;每当喝酒的时候,我就想起霍教授的评价;一想起他的评价,心里就暖洋洋的。我是心理咨询老师,我知道,别人的肯定性评价,是一个人的心灵支柱。霍教授的评价,在我的心灵中,打了一个桩。从此以后,我更加以“三斗菜籽”自居。不仅聪明,而且忠义。
觥筹交错之间,霍教授留下电话,约我常联系。可是,我是个“议而不治,述而不作”的懒虫,自惭对不起那三斗菜籽。后来,钻冰居士*彭晓龙多次转发霍教授的文章例如《父亲的冰糖葫芦》等等。读其文,思其人,对霍教授的认识,也一高再高。据钻冰居士*彭晓龙说,霍教授是《读者》签约作家。我知道,《读者》常常摆在国务院领导案头。吴仪副总理出国访问,总忘不了带一本《读者》。我本人就爱《读者》。一听他签约《读者》,更增加了我的惭愧。越是不敢见他了。 帕斯纳尔捷克能听到小草窃窃私语,赫尔博克能听见天堂里的神神鬼鬼讨论问题。经我几个学生例如钻冰居士*彭晓龙、李军怀和刘宇昭的推荐,我读了霍忠义教授的诸多文字,觉得他天赋异禀。作品品位不在乡贤作家李凤杰、徐岳诸先生之下,与唐栋、红柯媲肩,指日可待。毕竟他与唐栋、红柯,是三斗菜籽一把撒嘛。
霍教授这颗菜籽,是十分饱满的。他敏感细腻,也是性情中人。他有童心,像个林妹妹,绝非宝哥哥。他能写出林清玄、朱自清那样的好文章,写出川端康成、三岛由纪夫那样的大作品,写出卡夫卡、博尔赫斯那样的新小说。我暗暗窃喜,认识这么一粒菜籽,真好。 我虽不才,却自视甚高。常常以三斗菜籽自况。对天赋异禀之人,虽然高山仰止,却又敬而远之。倾慕归倾慕,自惭归自惭。因此,虽然订交,却刻意回避与他进一步交往。人家比咱小,咱却要仰视人家。人家雄文不辍,光我岐山,荣我文王。咱自己无志枉活,无能白活。和人家交往,有市恩鬻名之嫌。所以,一次电话有没有打过,除非读他文章,慢慢地把他给淡忘了。可是,他却记得我并常常说起我。
事到如今,他竟然这么从容地走了。逝者长已矣,活人何所依。没有主动交往,我追悔莫及,不能自已。 海明威是自己走的;川端康成是自己走的;法捷耶夫是自己走的;马克*吐温也是自己走的;三岛由纪夫,似乎也是自己走的,难道才子都该自己走吗……。
如今,霍忠义教授,继另一个才子红柯先生之后,竟然自顾自地主动出走另一个世界。 从霍教授与军怀的谈话,知道他还记着我。可是,我却在羡慕妒忌恨中疏远了他。
我的学生,凡能写字者,也都属于那三斗菜籽,所以,无一不佩服霍教授,心仪霍老师。我是萤火虫,不能照亮曾经的学生。霍教授是一盏智慧的明灯,弥补了我的缺憾。我的学生,如凤鸣岐山,玉出昆仑。转投高师,何尝不可?我有何话可说?如今,这盏智慧的明灯戛然寂灭,我为自己之健忘而惋惜,为自己的学生更加痛惜。天苍苍,野茫茫,岐山周原,菜籽有殇。 话说流光容易把人抛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。但愿霍教授不要走的太远太急。我的学生,与霍教授一样,都在三斗菜籽中,如今是樱桃,是芭蕉,等待先生去大红、去大绿。我才智短浅,教不了他们了。三斗菜籽中的钻冰居士*彭晓龙,李军怀,还有刘宇昭,都是一时才俊,他们需要霍教授这样的老师去“红”去“绿”。可是,先生却这样,说走就走。我的学生,又该找谁红红绿绿,妆扮他们呢?
我的学生,青出于蓝,别我而去,在霍教授绛帐门外忍见棂星其陨,我为学生而哭: 凤鸣岐山数千年, 三斗菜籽覆周原。 小荷才露尖尖角, 我抚渭水咒逝川。
休言最美四月天, 菜籽未收雨涟涟。 一腔热血勤珍重, 化作碧涛护岐山。
长江后浪推前浪, 终南阴岭秀翠微。 五丈原上文星降, 我把弟子托于谁?
杨权良 2019-5-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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